参与者中,既有从事管理工作的大学校长、院长,也有相关学科的专家教授。总体看,绝大多数专家都认为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对高等教育的影响还只是个开头,但他们对未来大多抱有积极、乐观的态度。他们的思考与预测对于我们认识人工智能与高等教育的未来,具有一定启迪意义。
有助教与学
当ChatGPT刚刚出现时,人们最大的担心在于学生有可能对其过分依赖,从而导致抄袭等不劳而获的行为产生。对此,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信息科学和英语教授安德伍德提出,如果人们谨慎使用人工智能,那么后者完全可以帮助我们教和学。
安德伍德认为,ChatGPT和其他聊天
机器人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重塑了人们对人工智能的理解。就教育而言,像聊天机器人这样的通用问答器当然易于使用,但教师们希望学生善于观察、怀疑和反思,具有批判性思维,而不是习惯于依赖正确答案。
为此,他提出在学术背景下,应借助语言模型进行推理,并要求相关模型具有某些特殊的假设或背景知识,而绝不是假设模型对每个问题都给出固定答案。比如,学生可交出一篇科学文章的模型,并要求其对某些难以理解的段落做出解释;研究人员可以连续提供一千份文件,并要求模型回答关于每份文件的相同问题;作家可能会提供论文草稿并向模型征求有关结构的建议等。据此,人工智能就可以在教育中发挥有效、重要的作用。
相比安德伍德,美国莫纳学院校长斯塔尔说得更加明确。他直言,人工智能可以增强学习的乐趣,这对于我们内心深处的人性部分更为有益。
他认为,人工智能是某种宏观现象的一部分,这种现象已经塑造了世界各地的知识生产流程。事实上,几乎所有塑造高等教育的宏观趋势都可归结为信息可用性的增加。有时,人们似乎想将这场革命归功于互联网,但对信息可用性或知识定义作出最大改变的并不是维基百科,而是大学。
斯塔尔说,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高校一直都是新发现的发源地,这些发现不仅扩大了知识面,也帮助我们增加了对自身意义的认识。如果说人工智能是人类求知欲的产物(事实确实如此),那么它不仅可以为人类已知的知识作出贡献,也可以为人类已知的知识生产方式作出贡献。
他提出,在学习新事物时,我们会感到快乐。而ChatGPT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剥夺这种快乐。学习需要的不仅是信息的综合,因为只有在测试知识的过程中,我们才能在理解层面得到最大的收获。这意味着如何将知识付诸实践才是最重要的,也意味着学习是具有社会性的事情。
斯塔尔认为,人类与人工智能的部分区别在于,学习的乐趣引导我们走向创造的可能以及积极的体验。目前人类正在这样做并做得很好。为此,他建议应限制人工智能的行动,即改变我们影响周围世界的能力,因为人类最看重的终究还是自身的行动。这不仅体现在我们所做的事情上,还体现在我们所做的事情对世界的影响上。
控制办学成本,解放劳动力
《高等教育纪事》作者和前编辑、现供职于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教授塞林格提出,虽然当下人们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多集中在其对高校教学和学术研究的影响上,但人工智能最直接的影响其实是体现在学术核心区之外的功能上的。
他认为,人工智能将有助于高校控制办学成本,招生和学生服务方面将会率先受到影响。他说,几十年来,面对迅速提升的入学率和不断增长的学生服务需求,高等教育的解决方案从未改变过——雇用更多的人。但随着当下高校入学率的下降以及财务危机的出现,不少教职员工正在考虑离职。因此,大学必须学会依靠技术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
首先,就招生来说,人们可以训练人工智能决定谁会被录取。塞林格认为,大学仍需要人类从事招聘工作,但人工智能将越来越有能力找到潜在的学生。它至少可以审查录取的量化要素(比如学生的高中课程和成绩),并减少需要人工处理的文件数量。
其次,针对学生服务,一些高校已经开始用聊天机器人回答学生的日常问题,甚至将其带到课堂。比如,美国佐治亚州立大学在政府概论课程中通过聊天机器人帮助学生学习和写作业,研究人员发现学生的表现有明显提高,更多学生乐于参与到课内外活动中,包括积极完成作业。而且,目前校园内有各种数据,人工智能完全可以将其用于办公室各项行政事务中,如从经济援助到注册等。
与塞林格的观点一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教授基彻认为,不应只看到人工智能对教学和评估等问题的影响。实际上,人工智能的进步所带来的影响更大,是许多工作将被机器所接管,一些工作岗位将随之消失。这种变化虽然令人沮丧,但他仍建议将其视为振兴教育的机会,用有意义的劳动代替人们通常不满意的工作。
塞林格提出,如果人工智能可以替代一些劳动力,那么解放出来的人员可以做其他事情,包括推进某些我们此前忽视的教育目标的达成。我们的教育目标是要增加受教育人数,让学生认识和了解自己、克服困难、彼此合作;要让他们在过上更好生活的同时,也能承担公民责任、建立健康的社区。为此,要给予教师应有的尊重和社会地位,并招募更多人加入他们的队伍,进而推进从柏拉图到当代教育家们所一直追求的教育目标的实现。
大学将更加人性化
美国普渡大学校长蒋濛表示,一些人认为人工智能将改变每个行业甚至个人——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塑造我们的信仰、取代我们的工作并扰乱教育现有格局。但事实上,IBM的深蓝打败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后,我们还在下棋;计算器出现后,孩子们仍然需要学习如何计算……人类学习和做事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乐趣,甚至为了进行思想训练。当计算器变得流行时,小学开始将现实世界的问题转化为数学公式,而不是只训练计算速度。一旦在线搜索变得广泛可用,大学就会教学生如何正确使用在线资源。
蒋濛认为,在教育中禁止使用人工智能既不现实,也不利于学生的健康成长。因为毕业后的他们需要在充满着人工智能的场所工作。就目前而言,人工智能善于遵守规则,而非打破规则;善于加强模式,而非创造模式;善于模仿给定的事物,而非想象超出它们的组合。我们需要带有怀疑性地审视人工智能引擎输出对其输入的依赖性。数据往往以自身为食,而机器通常会给我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蒋濛提出,企业家应研发具有竞争性的人工智能系统,并在科技寡头垄断之外最大限度地提供选择。我们对人工智能的最大希望是它能促进个人自由,我们也能保留选择退出的能力,同时还需要确保人工智能的透明度。在此基础上,还要让我们的学生提高反省、质疑、辩论和提出异议的能力。
美国巴德学院校长博斯坦因对人工智能的未来十分乐观,并认为人工智能将使大学更加人性化。
他认为,纵观历史,人们总是对技术革命的后果感到恐惧乃至恐慌。印刷机的出现曾在当时只有极少数人识字的欧洲激起轩然大波,但印刷术引起了大众识字,推动了法国大革命;因技术革命而产生的大众新闻和报纸,以及刊登在报纸上的小说,曾令文学大师巴尔扎克和福楼拜热衷于描绘廉价的浪漫小说和报纸对读者的腐蚀性影响。甚至在历史上,铁路还曾被认为对人类健康有害,是文化衰退的引擎……
为此,博斯坦因提出,我们必须以理性、乐观的态度迎接未来。人工智能肯定会迫使我们专注于人类独有的技能。对于那些担心学生滥用ChatGPT的人,我们无须理会,只需要花时间确保自己能充分了解学生并与他们密切合作,如此既能激励他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又能以他们的工作为傲。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关注人工智能的好处,尤其是在医学和科学领域。
大学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让学生做好迎接人工智能为主导的世界的准备——当机器可以完成我们所做的大部分工作时,如何才能帮助学生们找到一份快乐、有意义和价值,同时又有一定报酬的工作?
博斯坦因强调,只有拥有足够的思考能力,以及在写作、想象和创造中将思想与心灵联系起来的能力,我们才能在人工智能主导的世界中保持自由。我们的感情、彼此互动的渴望,乃至我们的梦想是无法被取代的。获得这些的希望在大学,但前提是大学要在教学和研究上做好准备,放弃过时和过分细化的学术专业概念,在人工智能时代依靠艺术和人文学科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去年ChatGPT首次公开亮相时,创造出它的公司OpenAI的首席执行官预测它的意义“将超过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互联网革命的总和”。随后,人们不断讨论人工智能之于高等教育的影响,实际上是担心高等教育的未来。无论如何,人们所关注的终极目标还是集中于对高等教育之于当今世界的作用、如何服务于人类与社会等问题的探讨上。这样的问题应该是人工智能永远都无法解决的。也正因如此,人类要有足够的信心与勇气去面对人工智能及其所带来的一切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