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达・汉迪(Brenda Handy)已经打零工近40年了。上个世纪90年代,她住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市,通过老板托尼・布拉斯韦尔(Tony Braswell)打来的电话接零活,每周结一次工钱。
现在,汉迪通过智能手机上的应用程序抢单接各种护理工作。虽然她仍为布拉斯韦尔工作,但打电话派单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2016年,布拉斯韦尔意识到,只有自动化才能让他继续扩大业务规模。他创建了一个名为“格尔健康”的软件平台,汉迪现在可以登录应用,几秒钟内抢下一份合适的护理工作。她说:“就像在杂货店,看到你喜欢的东西就下单。”“它们有可能在一天的任何时候出现。你必须学会抢单。”
这让汉迪在闲暇时间不得不时刻盯着手机。
对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说,“零工”的概念一直是Uber、DoorDash等少数硅谷科技公司的代名词。但随着时间推移,零工经济已经涉及到包括司机、维修工、设计师,甚至律师和顾问等在内的各种职业。零工的定义也越来越模糊,以至于没有人能完全确定到底有多少美国人在打零工。
根据自由职业平台Upwork委托进行的一项年度研究,去年有39%的美国劳动力从事自由职业,总人数达到了6000万人,涉及收入1.35万亿美元,比2021年增加了500亿美元。皮尤研究中心进行的一项研究,更专注于基于平台的零工工作,发现16%的美国成年人曾经通过在线平台找到工作。赛场检票员、餐厅服务员等可能正在使用应用程序接班;文案和营销工作的专业人士则会在Upwork、Fiverr或linkedIn上提供服务;调酒师、木匠,甚至医生都在低头看手机,寻找他们的下一单。
所有这些零工从业者使用的平台在规则和结构方面有很大差异,以至于很难确定现代零工经济的边界。一些平台得到硅谷风险资本的支持,工作涵盖各行各业,另一些平台只做较小市场或特定行业;一些公司利用临时工为自家客户完成零散任务,而另一些公司则只是在劳动者和客户之间扮演中介角色;一些公司允许劳动者对任务挑选,而另一些公司则会因为注册用户不登录系统或拒绝派单而进行惩罚。Upwork上的律师可以自行设定服务价格或直接与客户协商,但不少轮班工作平台发布的任务通常已经确定价格。对于不同的快递和驾驶平台来说,每项服务的费率都有所不同,这使得零工的收入也不确定。此外,不论工作收入高低,平台通常都处于能够调解纠纷和控制工作机会的地位,那些低收入劳动者可能会发现自己完全依赖于所使用平台的政策和算法。所有这些零工从业者的唯一共同点是,他们很受评论影响,只要有几条负面评论,收入就会枯竭,甚至会被平台踢出去。
零工福利平台Catch的首席执行官克里斯汀・安德森(Kristen Anderson)将零工工作比作K型(有些人向上,有些人向下)经济复苏的概念。她认为,“高收入者和低收入者各自独立,他们有完全不同的经历和完全不同的需求。”
受过高等教育的白领尤其能从灵活工作安排中受益,他们可以利用这种灵活性更好地平衡工作与生活。在线营销专业人士萨默・巴兹(Samer Bazzi)是一名长期自由职业者,他通过Upwork接单,每小时收取200美元的服务费用。在他看来,只有当每小时的收入超过100美元,声誉足够好,让公司开始找你时才有意义。巴兹不仅要完成好接到的工作,同时还要寻找新任务。他说,最大的挑战之一是管理自己在平台上的声誉:“工作结束后,直至收到反馈才放心。”
但对于工人来说,打零工的机会成本更高。许多低收入工作中的灵活性已经与适时劳动力管理的理念混淆在一起。这意味着很多公司会根据实时需要迅速雇用临时工完成各种急活。根据按需就业平台Snagajob的一则广告,“我们70%的工作都在10分钟或更短时间内完成。”
按需就业使得劳动者参与的零工经济边界变得最为模糊。对于零售行业员工来说,这可能意味着购物旺季必须加班,每周收入也不稳定;这可能意味着电脑会对每分钟的生产力进行密集跟踪,即使是很小差异也会严重影响收入。对于铁路工人来说,这可能意味着在运输繁忙时期请病假会被拒绝或受到惩罚。例如,亚马逊利用调度平台,让全职员工也可以选择轮班,让他们在工作时获得带薪休假,或者通过自动惩罚系统取消带薪休假,这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零工经济的灵活性、不确定性和技术控制手段。此外,全职工作的工资很低,让许多亚马逊员工需要在DoorDash和Uber等平台兼职。
丹尼尔・奥拉伊沃拉(Daniel Olayiwola)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亚马逊工作了五年时间,时薪为18.40美元(当前约127元人民币)。奥拉伊沃拉所从事的是弹性工作,每周必须干满30个小时,“如果你没有做到,就会被记1分,一旦达到8分就会被解雇。”迟到或者旷工都会被记分,而且换班都有特定时间,到时必须按规定打卡下班,“否则你就得连续上夜班了。”奥拉伊沃拉说。
这种全职工作的报酬使得亚马逊员工必须兼职才能挣到足够的生活费。一些人在休息时间为快递平台开车,奥拉伊沃拉则每隔几天就会去修房顶。他说:“在安排生活方面,你必须要有创造力。”
奥拉伊沃拉通过一个平台安排自己的日程,按需轮班。他必须完成生产定额,并仔细记录休息和上厕所时间,因为任何指标不达标都可能引发审查程序。他说:“他们让你处于很容易被解雇的尴尬境地。”奥拉伊沃拉说这成了一个惩罚和重新聘用的死循环,“我认识的一些人被炒了好几次。我工作时总感觉好像我已经被解雇了一样。”
这让很多人担心,零工经济中那些最不令人愉快的创新和技术,可能会渗透到更多行业和工作岗位中,使得未来的常规固定工作也越来越像打零工。
但这并没有影响零工经济持续增长。灵活性和弹性劳动力管理的理念继续从一个行业转移到另一个行业。工人们竞相抢班的“灵活”工作时间安排,精心设计的分罚系统让工作感觉像是一场高风险游戏。数据收集涵盖了诸如鼠标移动频率和上厕所时间等方方面面,能监测整个劳动过程。所有这些零工经济背后的技术都在不断渗透到各行各业。
在最好的情况下,零工经济可以让员工有时间照顾家庭,在生活与事业之间取得平衡;可以扩大就业机会,加快企业招聘速度。但在最坏的情况下,零工经济也可能让不透明、没有人情味的严苛平台拥有巨大的控制权。
布兰迪斯大学海勒社会政策与管理学院院长大卫・威尔(David Weil)认为,像Uber和Lyft这样的平台公司已经这样做了。它们把所有司机都归类为独立的人,把自己定位为仅仅允许这些人工作的管理系统,从而最大限度降低了劳动力成本。然而,由于这些公司几乎掌控着零工的方方面面,许多人认为它们不是管理系统,而是雇佣系统。威尔说:“很多平台希望同时拥有两种方式。他们想尽可能多地控制产品和服务,但又不想面对成为雇主时遇到的混乱问题。”
“我一直在连轴转,”从事护理工作的汉迪说她排满了日程,现在她轮班的次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我不想上夜班,我想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来工作。但现在我停不下来。我必须继续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