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哲学有一个经典问题是:归纳法的正确性是如何保证的。波普尔的回答是:证伪理论。但这个回答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而在科学哲学中,演绎法的正确性是不需要证明的,因为这本质上是定义、约定,只要能够逻辑自洽,就是对的。比如波普尔以辩证逻辑为例,说辩证逻辑就是1+1=0也对,1+1=2也对,当然这样定义也可以,也没有错,只是这样的逻辑体系没有用。
那问题就来了:那什么样的逻辑体系是有用的呢?
联想到第一个问题,我顿悟的结果就是:归纳法之所以成立,其实也是因为它有用。我们选择当前这样的演绎逻辑体系,也是因为其有用。
归纳法为什么有用?本质上就是世界确实存在某种规律性。一件事情发生了,在“相同”条件下,它会再次发生。因为有这样的规律性,所以,归纳法有用。演绎逻辑也是类似的道理。
但这样想,其实还是浅了。
因为思考类行为学、认知心理学,我对人类认知规律有一些零散的想法。我看《思考,快与慢》时有这样一个疑问:人类的认知能力,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错误和偏差?比如其中一个偏差是,根据明显不足的信息,人类居然能够很自然的做出一些从逻辑上并不成立的推断。为什么会这样?想明白了就很简单:即便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人类也需要做出判断,哪怕有很大的错误概率。否则,结果更为糟糕。所以,人类的很多认知偏差,其实是资源不足时的一种不完美但有用的策略。
基于这个,回头再来看上面的问题,就有了新的启发:人类选择了归纳法和演绎法,是因为其有用,所以,通过进化固化到人类的本能中。
甚至可以进一步推理,世界是这个样子,而不是那个样子,其实未必计是因为世界本身是怎样的,而是因为某些视角、某些规律对人类最为有用,因而被人类用这样的方式来观察,呈现为这样的面貌。
可见,世界的规律性,是人类认知能力不足时,用以简化对世界的认识的一种手段。
而人工智能的本质是,因为计算能力极强,不再强烈依赖于这种简化,而直接面对复杂的、规律性不强的世界。
世界的复杂性,和人类智能的不足,在人工智能之前其实就已经暴露了。二战后兴起的系统论,就是对这种复杂世界的一种研究思路和尝试。但实际效果,以我这种外行的眼光来看,实在是乏善可称。虽然也有一些诸如分形、混沌等等重要的理论发现,但离能够严格计算和预测复杂的世界,还差得十万八千里。
比如,现代医学,现在发现的所谓规律,其实都是相关性,往往只比50%稍高一点,其背后的原理如何,根本无从解释。人类无法通过传统的手段来简化对象,得到有效的规律;其能够得到的相关性,也完全是野蛮回归的结果,没有任何可解释性,因而完全难以被理解,只能被死记硬背。应该说,面对这样的复杂领域,人类智能已经明显不足;和计算机的野蛮运算和野蛮统计回归相比,没有任何优势。
再举一个例子,可以更清楚地看明白这一点:如果我们拿pi=3.14…的各位数字来组成一个序列,做某种
应用;其每一位数字都是确定的,但人类能够从中发现规律,并且利用这种规律来简化认识,从而分析和预测其应用结果吗?完全不可行。只能交给计算机,野蛮运算,强行得到结果。
总体而言,我认为,人类的智能已经接近走到了尽头。毕竟,人类的智能是生物进化时期进化得到的,面对的是相对简单的世界,相对简单的目标;而现代人类面对的世界,面对的任务,要复杂很多,人类的本能智能,不足以胜任,好不为奇。
而人工智能的思路就是,不再尝试必须发现那种简单的,可以用公式来表达,可以被人类所能简单理解的规律;而直接根据大数据得到统计规律,野蛮运算,得到结论。
再比如围棋。五子棋除了局部有结构和规律,能够进行简化,用逻辑推理来分析策略外;其整体上似乎是无结构的,其策略是无规律的,只能野蛮计算或者野蛮记忆。围棋要好很多,其策略的结构性比较强,人类研究出很多规律(各种招法)。其中,东方人最喜欢吹嘘的道,本质上就是,那种有某种规律性,但还不能够严格定义和描述的规律。
但无论是成熟度的招法,还是不成熟的道,都在人工智能的野蛮运算下败下阵来。这个遮羞布被撕掉后,人类还有哪种智能,是计算机达不到的?甚至,计算机下棋时的一些招法,人类解释都无从解释,这可能是人类的智能暂时还没有能够发现其背后的规律,也可能是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人类可以理解的规律性。
我没有分析过人类的情感等,是否会是人工智能不能超越的。但这可能没有意义。如果人类变得没用了,那么,人类的情感是否还有用,本身就相当可疑。
人工智能使得人变得没用,后果会有多么糟糕
一般人说到人工智能的威胁,都是
机器人统治人类。这个当然需要警惕。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还有更紧迫的挑战等待人类,即人类变得无用,及其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后者说,其带来的政治挑战。
有人认为,就像过去种种技术进步,都使得人无用,结果人类都找到了其他用武之地,生活得越来越好。
但我认为,无论过去多少次的重复规律,都不能证明下一次一定还是这样。我认为,人工智能就相当有可能不再是重复过去。
根本的差别在于:人工智能,将使得人类全方位得变得没用,所以,人类找不到其他安身之所了。
甚至,这个都不能通过市场调节来解决问题:如果雇佣人类劳动的辅助成本(比如办公室、管理成本等),都超过了采用人工智能的成本,人类的劳动将变得毫无价值。
届时,大多数人的劳动将变得没有价值,不被需要。只有少数人还有劳动价值。
届时,人类将面临政治决断。
一种选择是自由主义+优胜劣汰。最终的结果是少数人有工作收入丰厚成为社会顶端,绝大多数人无所事事被边缘化和淘汰。如果这个阶层分化得以固化,那么,长期隔离进化之下,最终分化为两个物种,比如
电影《时间机器》中的情形,并非不可能。
另一种选择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平均主义,在愿意工作的前提下,平均分配工作机会,比如每年一月工作制。
我个人比较悲观,认为前者的可能性较大。人类社会的文明成果,最终都是来源于人是有用的。人有用,就有了博弈的资本,争取到有利于自己的生存环境,从而让社会变得越来越文明。
人类从猎杀敌对部落成员到奴隶制,是因为人类劳动所能创造的价值大于奴役其的成本。人类从奴隶制走向租佃制是因为人类的劳动价值提高了,通过租佃调动奴隶的劳动积极性变得有利可图。人类进入近现代民主制度,是因为工商业的发达,使得人的价值进一步提升,民族国家间的战争,必须更多地动员普罗大众,从而使得后者的价值提升——要知道,近代福利制度,最早或者最早一批,就是在最为保守的德国俾斯麦时期诞生的。其实一直就有人认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进步,以及未来民主化的主要驱动力,就是人变得越来越值钱了。
而反过来,如果人类变得无用,则人类所有的文明成果都可能流失殆尽。你没有用处,我为什么要给你福利,给你权利?
在政治问题上,我主张权力与实力对等原则。这既是应然,也是实然——没有足够的实力,就不可能维持住相应的权力;而有足够的实力却不给相应权力的,实力派就会起来反抗结果造成社会动荡难以长期维系;所以,长远看,两者总是要对等的。
而民主,就是大众实力上升因而权力上升的结果,而其背后,就是大众变得越来越值钱,变得越来越有用。如果大众变得越来越无用,则其权力乃至福利的丧失,都将是必然的。就像罗马共和国坠入罗马帝国,魏玛共和国堕落成第三帝国一样,像川普上台一样,这些都没有什么不能想象的,时候一到,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