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生产发展的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的职业教育。智能化时代,劳动效率提高,闲暇时间大量出现,对操作工人的技能要求降低。因此,智能化时代的职业教育,不能仅停留在传授专业知识和技能上,还需要教人合理利用时间。职业教育的内容也要从重视技术教育和技能训练,转向技术教育和人文教育并重,保护工人的劳动能力,促进自由发展。
我们通常把职业教育定义为让受教育者获得某种职业或生产劳动所需要的专门知识和技能的教育,它以培养技术操作工人为目的,是一种技术取向的职业教育观,是工业时代技术生产的产物。随着机器的自动化、智能化,我们迈入智能化生产时代。智能化时代的职业教育培养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教育,需要我们认真思考。
不同社会发展阶段对职业教育有着不同的需求
在手工劳动时代初期,并不需要进行专门的职业教育,劳动本身就是教育。手工劳动后期,随着劳动技能的日益复杂,才出现了学徒制,这可视为职业教育的雏形。
到了机器生产时代初期,生产技艺从工人身上转到机器上,对劳动者技艺的要求非但没有增加,反而降低了,出现了对手工劳动时期学徒制的废除。比如英国1814年废除了《工匠学徒法》,德国1869年通过的《北德意志联邦工商条例》,废除了行会学徒制的“强制入会制”。这一时期,劳动者的劳动技能由机器所代替,机器主宰劳动者,劳动者成为机器的一个“零件”,按照机器的节奏运行,由此给劳动者带来了问题——单调而机械的作业不仅使劳动者精神高度紧张,而且劳动者的体力和脑力也没有得到运用,这对劳动者的身心无疑是一种摧残。机器生产时代的劳动者还比不上手工时代发展全面,因此,保护人的劳动能力,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成为机器生产时代职业教育的任务。这种教育重点不在于职业技能训练,而在于对抗机器生产对人劳动能力的摧残,保护人的劳动能力,马克思将其称为对抗机器劳动的“最必要的抗毒素”。这种教育其实已经不是以培养职业技能为核心的职业教育,而是以提高人的素养、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的普通教育。
进入大工业生产时代,机器生产的性质发生了改变,生产工人不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生产环节,从事机械的、局部的动作,而是要适应岗位的流动、劳动的变换、职能的更替。加之机器本身的复杂性增大,劳动的技术程度增加,操纵机器需要较高的文化素养和技术水平。于是大工业生产时代,不仅需要普通教育提升劳动者的文化素养,促进他们的全面发展,而且需要职业教育使他们掌握机器生产的技能。
到了21世纪,随着越来越多具备计算、感知和交互功能的新产品陆续出现在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中,越来越多的机器、设备、终端显示了智慧生物的某些特征,并向智能机器迈进。如果说手工时代需要的是劳动者的体力技能,大工业时代需要的是劳动者的智力技能,那么到了智能化时代,自动化生产对二者的需要都大大降低。机器作为一个封闭完整的系统,生产自动完成,工人只需点击某个按钮,启动这套自动装置,便进入了自动化生产环节。工人与生产本身脱离,变成机器的看管者。机器运行中的问题,也多由技术人员解决,而非操作工人所能解决。因此我们的职业教育,需要逐渐走出工业化时代的模式,定位于智能化时代Kaiyun官方网站app登录 的培养。
智能化时代职业教育不仅教人工作也教人闲暇
在传统观念中,职业与工作相连,工作与劳动相连,劳动光荣,勤劳是美德。而闲暇则被视为懒惰、无所事事,成为道德批评的对象。职业教育也因此成为教人学会工作,“为劳动做准备的教育”,而非教人闲暇。这一观念建立在工业社会劳动与闲暇对立的基础上。
智能化生产的出现,客观上提高了劳动效率,缩短了劳动时间,给工作之外的闲暇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可能。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西方发达国家陆续实施了双休日制度,北欧一些国家目前已开始实行一周休息三天的制度。
回顾社会发展历史,从前人们为了没完没了的工作而烦恼,为了争取不超过八小时工作时间而斗争,而现在和未来则为无事可作的闲暇而烦恼。我们不可能阻止闲暇时间的增多,只能通过教育使人学会闲暇,做闲暇时间的主人。因此,现代职业教育必须重新认识闲暇的价值,使学生学会闲暇,造就闲暇时间的主体。这是智能化时代赋予职业教育的新使命。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闲暇才是劳作的目的,是生活的追求,我们是为闲暇而工作,而不是为工作而闲暇。因为闲暇而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从而为个人的自由发展提供了可能。
杜威把闲暇的教育称为自由的教育,以区别于为职业而进行的有用的、实际的训练。虽然闲暇教育和职业教育追求的目的不同,但杜威并不把二者对立起来,而是寻求二者之间的叠加,“比较直接地以闲暇作为目标的教育,应该尽可能间接地加强效率和爱好劳动,而以效率和爱好劳动为目的的教育,应该培养情感和智力的习惯,促进崇高的闲暇生活”。
杜威兼顾职业教育和闲暇教育的观点,在今天较为可行。这提示我们,职业教育不仅要培养会工作的工作主体,还要培养会休闲的闲暇主体。在注重职业技能教育的同时开展闲暇教育,发展学生的兴趣爱好。
智能化时代职业教育必须更加重视人文教育
长期以来,我们对职业教育的理解建立在需要一定技术支撑的工业生产上,因此职业教育就成为技术教育,或者干脆称为职业技术教育,它以受教育者获取技术,掌握生产技能为目的。这种观念体现在职业教育课程和教学实践中,特别突出了技能训练,技能成为职业院校学生的优势和特色。
职业教育在技术教育主导下,又受功利主义影响,演变为狭隘的生计教育、技能训练,而丢掉了教育对人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和人性的培养。
这种狭隘的观念需要反思。首先,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它造福于人类,还是给人类带来灾难,不取决于技术本身,而是取决于人们的价值观。职业教育如果只传授技术,没有对技术运用的价值观进行引导,那么就会出现人发明了技术,技术却奴役了人的情况。如果技术不受人之善良目的控制,就可能成为人类的灾难之源。其次,职业教育功利化,只教人“何以为生”的本领,放弃“为何而生”的思考。培养人性是教育的本真,即便是职业教育也应该如此。以上两点原因决定了在工业生产中需要技术教育,但也不能忽视人文教育。技术教育只能解决“立业”,人文教育则解决“立人”。人文教育不在于技术的掌握,而在于确立人生的意义,使人能够更好地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重视人文教育,不只是为了矫正技术教育的偏差,也是智能化时代工业生产对职业教育的必然要求。智能化时代的生产,对工人技能的要求不断降低,甚至趋于零。但另外一个问题凸显出来,就好像机器生产初期一样:伴随着机器的快速运转,机械、单调、重复的动作,造成工人局部的发展,丧失了全面发展的可能和应对新环境的灵活性。为了保护工人的劳动能力,发展他们的兴趣爱好,促进他们的全面发展,必须加强人文教育,这既是闲暇教育的需要,也是智能化时代职业教育的新要求。
过去大部分人选择职业,并非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更好地谋生。而在智能化时代,对工人技能的要求减少,闲暇时间增多,客观上使人能够把工作与个人发展结合起来,选择职业的前提是基于个人的兴趣爱好,满足个人的发展需要,以个人的才能服务社会。所以,智能化时代的职业教育,首先是个人的自由教育,要促成个人能力与道德的生长,使其具有宽广的选择职业的准备。其次才是根据自己的爱好和才能,选择自己喜欢与适合的职业,进行相应和相关的职业教育。这种综合的职业教育观,不反对进行职业教育,但反对以职业为先导的教育,反对固定化的职业教育,因为教导一个人终生只从事一种职业,是与现代工业生产的发展现实以及趋势相背离的。所以,职业教育不能过分地专业化,而要把职业教育与自由教育、技术教育与人文教育结合起来,确立一种综合的职业教育观。
总之,只有超越机器生产中形成的诸多二元对立,建构一种个人与社会、职业与自由、技术与人文并重的教育内容体系,才能真正造就适应现代生产的劳动者。从未来发展趋势来看,职业性、技能性还将减弱,人文性将进一步增强。在智能化时代,技能训练、技术教育将与职业教育渐行渐远,人文教育、自由教育、闲暇教育将会变成职业教育的“新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