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并发症
世界没有工作,不仅是一个经济难题,还是严肃的文化挑战。自从工业革命以来,整个社会围着就业和工作转。当全职工作不复存在、人们大多处于亚就业状态,生活会是什么样?
美国工业小镇扬斯顿是社会学家研究“工作末日”情景的绝佳范本。工业鼎盛时期,扬斯顿因为镇上的炼钢厂而繁荣一时,无论房屋所有率还是中等工资水平都领先全国。
然而,自从1977年9月最后一个车间关闭后,扬斯顿一蹶不振,成为失业和下岗的代名词。五年内,全镇损失5万个工作岗位和13亿美元制造业工资收入。
大规模的失业彻底改写扬斯顿的面貌,经济萧条取代了昔日的繁荣,整个城镇更陷入心理和文化的崩溃。抑郁症、家庭暴力和自杀在当地蔓延,镇上的精神疾病收容中心十年内增长3倍。在90年代中期,扬斯顿一举建造4座监狱,而同期兴建的工程寥寥无几,只有一座纪念钢铁制造业的博物馆。
“扬斯顿的故事就是美国的故事,它显示当工作没了,一个地方的文化凝聚力也就毁了,”州立扬斯顿大学劳动研究教授约翰·鲁索说,“文化崩溃比经济崩溃更严重。”
大部分人为了生计而工作,但也从中收获了其他,例如与他人发生关系,甚至发现自身存在的意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规模失业造成的损失远不止经济层面。失业人群更可能患身体或精神疾病。有研究显示,与丧失亲人相比,从失业打击中恢复更困难。例行琐事、转移注意力和制定每天目标都是帮助人们从情感创伤中恢复的良方,但对失业者都没有用。“这是一种地位的丧失,让人周身不爽、士气低落,精神和身体都会反映出来,”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公共健康教授拉尔夫·卡塔拉诺说。
“后工作时代”
美国作家皮特·弗拉赛在新书《四个未来》中探讨机器自动化将如何改造美国。他指出,许多人迫于生计而工作,最后工作却成了生活的意义,这可谓本末倒置。“未来物质极大丰富时,我们不会这样,而应该想办法提高效率、免于被雇用工作,”他说。
艾奥瓦大学历史学家本杰明·亨尼克特认为,美国文化过度强调工作的重要性,不少人“为工作而工作”,但并不享受其中。去年的一项盖洛普调查显示,七成美国人对自己的工作并不投入。
他举例说,如果把收银员的工作比作一个电子游戏:拿起货物,找到条码,扫码收钱,再把货物交给顾客,那一定是差评游戏,无聊无趣。然而,这样一份几乎不用动脑子的工作,却被政治家当成尊严和勤奋的代名词。
“目标、意义、身份认同、成就感、创造力和自主权,这些有利人们身心健康的因素,在普通工作中几乎全部空白,”亨尼克特说。
他相信,在后工作时代,人们愿意花更多时间照顾家人或改善邻里关系,而不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因为前者显然更有意义,更让人充满自豪。
后工作主义者对未来的美好期待显然基于一个理想社会,人们无需为生计发愁,彼此也没有竞争和攀比。然而,这种美化愿景却与失业者的生活现实格格不入。
失业者有大把时间,按理说可以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然而,各种调查发现,失业者却最容易感到与世隔绝。失业后,有些人在家看孩子或料理家务,但大部分男性失业者则靠看电视、上网和睡觉打发时间。即使不忙着找工作,他们也很少与朋友往来,或培养新的兴趣爱好,成天宅在家里。
后工作时代,确实需要发展一种更积极正面的大众休闲方式。或许,这种文化正在形成。社会学家认为,随着技术进步,人们在虚拟世界的存在将和现实生活一样丰富多彩。相比看电视打发时间,上网、登录社交媒体和打电子游戏或许能让失业者更有成就感并加强与他人联系的纽带。
斯坦福大学传播学教授杰里米·贝勒森认为,不要小看网络游戏中的角色扮演,这不仅满足了玩游戏者的当主角的愿望,也“教会人体察人心以及其他社交技能”。
互联网和创意工具的普及令数百万人参与到文化创作中。人们每天向YouTube上传40万个小时的
视频,在社交网站“脸书”贴出3.5亿张照片。
社会学家认为,后工作时代,最理想的状况是消费与创意结合。正式经济的瓦解会给艺术家、作家和手艺人更多自由时间,让他们得以潜心创作,普通人也能够借助技术手段各展所长,参与到文化生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