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都知道,足够快的运算速度、足够大的存储能力以及足够合适的算法,是“AI棋手”俾睨天下一切人类棋手的三个法宝。三个法宝,前两个属于硬件能力,后一个看似相当“智慧”,其实也是倚仗硬能力的笨方法,其核心不过是预判甚至穷尽对手可能采取的应对招法,选择自己的应对手段,从而使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从这个角度观察“AI棋手”,或许就会有人(有棋手)心生轻视,认定“AI棋手”还算不得有智慧——甚至连智慧的边儿都没摸到,仍是硬件能力很强大的一个机器罢了。言外之意当然就是机器不如人。确实,截至目前,“阿尔法狗”除了棋下得不错之外,其他的事情好像一点儿不会做。这倒很像一切机器的通病,正如播种机代替不了刨床、焊接
机器人干不了木工活一样。
不过,这件事还可以颠倒一个视角,站在“AI棋手”的角度观察一下人类棋手。一看之下,大约也不难发现,人类棋手所倚仗的,好像也是这三个法宝。相较普通棋手、业余棋手,顶尖棋手最大的优势,也不过是脑袋里的棋谱记得更多,算棋的速度更快,预判对手应对的招数可以更超前。
如此审视,或许马上就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人类一向引以为傲的这类“智慧游戏”,其实跟“智慧”没什么太大关系,无论是打谱还是实战,不过是锤炼、拓展自己的“硬件”能力罢了,跟“阿尔法狗”的日常训练,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哪怕是那个让人类棋手心心念念的所谓“想象力”呢,其实也完全可以通过“可能性的穷尽训练”慢慢打造出来。当然,打谱或实战,确乎还是夹杂了一些人类独有的“闪光点”的,比如发泄情绪、消磨时光、愉悦心境、加深感情(反之亦可)之类。但这些人类“特质”,与“智慧”似乎也沾不上什么边儿。
9月初的时候,在第9届“辛克菲尔德杯”国际象棋赛上,19岁小将尼曼暗中借助“AI棋手”帮忙,打败了世界冠军卡尔森。认定尼曼比赛作弊的一个重要“证据”,就是在复盘中,尼曼几乎无法解释自己走出的每一步妙招——这步棋为什么这么走、是怎么打算的、对棋局有何影响之类的心得,尼曼一概支支吾吾。再有其他“证据”帮忙,尼曼作弊就被坐实。
这个判定应该冤枉不了尼曼。一个这两年才突然爆发、但世界排名也刚进“TOP100”的棋手,显然没能力理解“AI棋手”用“穷尽法”选出来的妙手;即使是被尼曼背后“捅刀”的卡尔森呢,这位国际棋联等级分排名(ELO)创建以来分数最高(2882分)的世界冠军,理解起“AI棋手”的招数来,恐怕也不敢保证每一招都能想明白,毕竟,现在随便一个国际象棋“引擎”的等级分,都能随便打过3000分。
单从“AI棋手”训练棋艺的角度观察,人类一向自豪的“智慧游戏”到底有多少“智慧”的含量,恐怕很值得再品味;或许,“智慧”一词就真有再定义的需要了。如果再被“AI画家”审视一下,或许,人类向来自傲的、因了“想象力”更不可捉摸、更瑰丽隽永而愈显“智慧”的绘画艺术,在“机器性”的三个法宝压制下,大概也要为之失色。
8月份的时候,美国《大西洋月刊》的科技记者查理·沃泽尔因为在文章中引入了“AI插画师”帮忙配图,导致网络批评声一片,甚至被众多插画师、画家、艺术家围攻。围攻者较为一致的调调是:如此替代很让人讨厌;“AI画师”的作品,不仅没有灵魂,还让真正的艺术贬值了。评判如此,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最大的硬伤,就是抱定“旧我”的标准,对新事物进行“完美”衡量并做出最彻底的否定;哪怕这种否定在逻辑上、实践中根本行不通,也要本能地守定立场不动摇。
可以预见,“AI”将更深入、更全面地参与进人类的生活,这是大潮流,不会因为人类的主观感受而变更流向,不可阻挡也难以阻挡。时至今日,如果人类连音乐、诗歌、绘画、雕塑、棋艺之类的“传统高地”都难以固守的话,“AI”的进步、普及和深入,或许在本质上就是“强加”给人类一个重新审视自身的任务,这未尝不是持续深入开发“AI”的代价。但这样的代价,显然有助于人类的真正成熟。就此而言,对“AI”蔓延而来的触角,大可不必过于恐惧,过于抵触。